邹昆山丨客从纽约来

阔别近半个世纪的高中同学，忽然从天而降。

(资料图)

她从纽约来，带来了对故土的深深眷恋，带来了对同窗的热情问候，也带来了一些烟雾与谜团，几分惊喜几分愁。

原来的高挑身段哪里去了？原来的白皙肌肤哪里去了？和我握手言欢的这位老太婆，就是当年那个比我高，比我胖，比我白的“白天鹅”吗？怎么竟比我矮了半截呢？那干瘪的肌肤就如苦瓜皮似的，只有那涂得通红的嘴唇多少显示出一点特殊情调。我不敢相信，却不得不信，恕我鲁莽，出言不逊:“在美国这些年。你怎么越长越缩了？看来，美国的月亮未必比中国的美。”

她笑了，作出非常经典的陈述:“水是家乡好，月是故乡明！我五十岁去美国，每天在两个医院打工，奔波劳累，心力憔悴，奋斗了整整十四年，才买到一套住房。想到美国淘金，你以为容易啊！不是那么简单！我是拿着老命在拼啊！”

拼却老命，终于在美国有了自己的家，也的确不容易!我注意到她在说话时头部不时地微微痉挛，似乎那座住房正以无形的干钧之力压在她的头顶，不禁让我起了恻隐之心。想当年中学读书的时候，她显得干练泼辣，颇有几分女强人的气质，后来进了医学院，毕业后一直行医，拥有高级职称，生活至少也算是“比上不足，比下有余”了，没想到鬼使神差，竟然在接近退休的年龄，离乡背井，毅然闯荡去了美国，这不仅需要有打破坛坛罐罐舍得一身剐的勇气，尤其需要有不屈不挠吃苦耐劳的毅力，从这点讲，又不能不让人敬佩。

已经成为美籍华人的她，依然乡音不改，只是言谈中多了几个No，No，No，在该说“不”时敢大胆地说“不”。不信邪，不怕鬼，不“随遇而安”，不“知足常乐”。也许正是这种在不断的否定中锐意进取的精神支撑着她，使她得以在异国他乡谋得一线生存空间。

她不无骄傲地说:“美国的金钱在犹太人的口袋里，美国的智慧在华人的脑子里。我们中国人最聪明，最能吃苦,许多尖端科技，都是华人心血的结晶。光纽约就有几十万华人，他们夜以继日地辛勤工作，和其他民族一起，共同创造了美国的繁荣。”接着，她讲述了自己的一段有趣的经历:为了节约时间，她每天上午上班时，必须把午饭带去。在出门时，还得顺便把家里的垃圾也带出丢到路口的垃圾桶内。这些都是用一次性塑料装着，常常因为忙，提着两个袋子匆匆赶路，到了十字路口，随手就把一个袋子扔进垃圾桶，结果把饭扔掉了，等到午餐时，把留着的袋子打开一看，哭笑不得，全是垃圾。她反复申明:“我一点也没夸张，这样的事经常发生。在美国工作就是工作，紧张得要命，容不得半点松懈！你想想，同时在两个单位打工，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，回到家里，骨头几乎全都散架了。”

话题始终围绕着求生存而展开，很少涉及大都市的繁华，也没有异域风光的描述，显然，许多生活乐趣，在她的心目中都被忽略了。

临别时，我望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，想象着她打开垃圾袋的尴尬表情，心中自然浮起一句话：苦了你，好样的中国人！

后续：

越洋电话

也许真有所谓心灵感应，刚写完《客从纽约来》，电话铃声响起，来电显示屏上却仅有“出局”二字。奇怪，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，谁在这时打来电话呢？我犹豫了一下，仍然摘下话筒，话筒内传来女士突兀的问话:“你睡了吗？”经过极短暂的思考判断，我兴奋地回答:“没睡，正在看电视哩！”于是，那边的接应显得特别急切热情，好像生怕我把电话挂了似的，不断地嚷:“我是纽约，我是纽约。”啊，果真是她!没错!从地球的另一面打来的越洋电话。

中国和纽约的时差约为十二小时，他们的中午正好是我们的深夜，所以她首先关心的是我睡了没有。没睡，她才可以放心地聊，不顾话费开销，滔滔不绝地煲“电话粥”，让我分享她的快乐。

她告诉我：她刚刚参加了美国总统选举，这是她第一次以美国公民的身份参加投票，所以很激动，感觉特别新鲜，特地穿一套皮衣，以显阔绰气派，有意展示我们华人的风度，获得了很多在场者的青睐。谢天谢地，她虽然成了美国公民，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华人，随时想展示华人的风彩，这话让我听得非常顺耳，很舒服。她说，她投了民主党候选人戈尔一票。我问她为什么不投小布什呢？她说戈尔是克林顿的副总统，有经验，为克林顿出谋划策，作了不少贡献。这些我完全无知，一窍不通，只能任她“煲粥”。

讲完总统选举，接着她又讲选美。她异常兴奋地告诉我：这次美国选举“全美小姐”，竞争激烈，场面火爆，通过层层筛选，获得冠军的竟是我们一位华人小姐。这位华人小姐她天生丽质，聪明活泼，能歌善舞，才艺出众，正在大学念书，成绩特优，本不愿意参赛，是受其妹妹怂恿参加的，真是“有意栽花花不发，无心插柳柳成荫"，据说这位华人小姐上场时连妆都不愿化，一上台，就光彩照人，全场轰动，真正为我们华人争了光。华人当上“全美小姐”，这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。她当时拼命鼓掌，手都鼓肿了。她越说越激动，高涨的情绪通过话筒深深地感染了我。听着，听着，我的电话竟然变成了“可视电话”，我仿佛看见大洋彼岸的她，笑容可掬，向我伸出了红肿的手。不久前，她到我家造访时，所谈几乎全是在美国如何奋斗求生存的话题，甚至忙中出错，错把垃圾当午餐，曾引起我对她的深切同情，此时的电话，她似乎有意用一种特殊方式向我报平安，让我放心。挂断话简，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，外面星光灿烂，清风宜人，大洋彼岸大概已日过中天，午餐完毕，我不禁又想起她错把垃圾当午餐的窘态，今天，她该不会再忙中出错吧，我遥祝大洋彼岸的朋友，永远开心幸福。

邹昆山简介

邹昆山，网名泰格三星，汉族，1936年出生，195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。长期从事教育工作，系中共党员，湖南作家协会会员，参与编辑出版现代交际学丛书，著有《演讲学》,小说集《彗星光痕》和散文集《落地生根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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